老民居
“国保”碑
元代白地黑花白釉“东张镇”字纹碗标本郑州中原古陶瓷标本博物馆藏
金代白地黑花盆北京故宫博物院藏
金代白地黑花婴戏图枕面图郑州中原古陶瓷标本博物馆藏
金代白地黑花梅瓶北京故宫博物院藏
扒村钱庄 □本报记者张冬云文 本报通讯员耿亚伟图扒村窑,一个在中国陶瓷史上大名鼎鼎的窑址。 2019年临近年底,我来到禹州市浅井镇扒村东部,一片平旷原野上,建有一座单檐六角六柱的碑亭,亭内立有石碑,记载着扒村窑的渊源流变。 扒村窑分布在扒村河两岸,文化层厚度在3.5米以上,分布面积约百万平方米,共有100多个古窑遗址。它创烧于唐代兴盛于宋代衰落于元代,以烧制白底黑花瓷为主,也生产三彩、加彩(白釉、黑釉瓷器)和钧瓷等十几类产品,主要器型有碗、盆、瓶、枕等,它是研究宋金元时期北方制瓷业的一处重要遗址。1963年,它成为河南省第一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,2006年,被公布为全国第六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 我问具体窑址所在地,禹州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副局长包鹏举大手一挥:“这周边庄稼地下边,全是。” 扒村窑代表器物是白底黑花瓷,中国古陶瓷学会名誉会长耿宝昌盛赞它是“瓷上水墨”。扒村窑作品,被称为凝结在古瓷上的中国画、烧制在古瓷上的中国书法。 扒村窑的白底黑花瓷,墨色浓淡有别,笔调粗放简练,勾画下笔任意。虽为民间用品,不乏精美之器。 ◎千年不熄 重要的古窑址周边通常会散落很多碎瓷片,还有匣钵、垫饼、窑柱等制瓷器具碎片。但在扒村,我没看到。 冯志刚比我幸运,他收藏了很多扒村窑陶瓷标本。 冯志刚,是郑州中原古陶瓷标本博物馆馆长,他说:“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,我开始收藏扒村窑瓷片,几乎每周都会从郑州开车去那调查。扒村就叠压在古窑址群上,几十年来,当地农民耕地、建房、挖沟、凿井时,都会发现大量的各类陶瓷残片,还有一些当年烧瓷器的废品堆。” 扒村是中原名村,2016年,入选第四批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名录。扒村河顺势东来,依村而卧,虎头山盘踞村西,乔龙山如屏风般障于村北。扒村位居盆地中间,沃土百顷,土层深厚。 一地成窑,燃料原料要丰富。扒村四面环山,东部、北部小山岗上产瓷土,南部的杏山产煤,陶瓷原料中需要的非可塑性原料、可塑性原料和溶剂性原料,在当地储量都很大。 扒村原本建有窑神庙(柏灵翁庙),元代张克己撰有伯灵翁庙碑碑文。现在庙与碑均无存,所幸的是,碑文在民国《禹县志·山志》中完整保留了下来,成为我们认知扒村窑历史的一把钥匙。 碑文中记载,禹州西北25里有个东张镇(今扒村),是古今善产陶瓷的所在。这儿的老百姓,以烧制瓷器为业,凝土以为器物,已有很长时间了。这个镇在金朝后期极繁盛,人聚物阜,将近万户(当有五六万人)。街市拥挤,与都市没有什么两样。金朝末年战乱后,此地百户不存其一。 元朝初年,复业的商户相继回到这儿,烧窑所用之煤,都是从地下几百尺的地方挖出来的。地下水势很大,人力不能阻止,煤越来越不好挖。怎么办呢?社团牵头组织诸窑场,雇用高明匠人,运用妙法,穷尽技巧,以柴代煤,烧出来的瓷器,与别的地方相比,还是出类拔萃。远方的客户,竞相贩卖,车载驴驮,没有一天断过生意。销售四方,难计其数。 碑文中讲到,自从元人占领杭州灭掉南宋后,南北分治结束、水陆打通,扒村瓷器开始船浮颍水、蔡水,行销到淮水、汉水流域。扒村老百姓,不耕地不经商,衣食无忧,取的是润民济世之利,日用器物带来的财富既广又大。 碑文中还详细记载了依靠瓷窑实现地方财税情况,开窑之时,当地官府要收十分之一的税收。货物出卖外地,又要报起货的税款。至元十九年(1282年),当地政府奉宣慰使司下文,征收起货税率为三十分之一。至元二十二年(1285年),地方政府出榜文免征起货税,乡民受益颇巨。 据禹州相关文史资料记载,扒村窑数量众多,而窑址普遍偏小,其窑之状,形似窝头,“高不盈人、阔不及庹(一庹约合五市尺)”的窑,就是最大的窑了。当地老百姓传说,扒村窑最小的窑,仅可容纳几件瓷器。 通行文献记载扒村窑元末衰落,它马上终烧了吗? “其实明代还在烧,明代扒村窑器物的特点是白地黑花带褐彩。之后的老百姓还在烧瓦盆烧缸。规模和影响力肯定不如从前。明清扒村窑瓷器残片,我也有收集。”冯志刚解释。 ◎两次调查 扒村窑进入专家视野,始于1950年。故宫博物院专家陈万里骑毛驴从禹州到扒村考察,他首度命名这一古窑址为扒村窑,写了简短调查报告,语出惊人。他说,扒村窑是古代一种艺术价值极高的瓷种,艺术水准和影响,在当时并不逊色于其他瓷种。 1964年3月,故宫博物院派冯先铭、叶喆民等四位专家来禹州调查,获得了较多的标本。这一次,专家们在扒村调查了三天,主要在扒村及附近的老砦、边家坟、王家坟、瓦窑沟、猫耳朵一带工作。之后叶喆民写了《河南省禹县古窑址调查记略》。 《记略》中讲到,虽然过去文献中很少见扒村产瓷的记载,但流传在世的器物很多,大都以白地绘黑花为主,其次如翠青地绘黑花、白釉、黑釉、宋三彩、宋加彩等器物也时有所见。 此次调查,叶喆民的感受是:“扒村窑构图比较谨严繁密,釉调鲜明,有的真做到了白如雪、黑如铁的程度,一般喜用花草、莲瓣、水藻、小儿、鸟兽等纹饰,富有浓厚的民间生活气息。” 调查中,专家们看到了扒村窑的白地黑花瓷,黑釉光亮如漆,还有黑釉凸线纹的器物,精美异常。 “据当地农民反映,过去在扒村河北岸西南一带,曾出土过褐地白龙纹带有‘正八’二字的梅瓶。我们也在该地拾得瓶腹残片一块。上海博物馆和日本均藏有这样的梅瓶,如今也可以证实是扒村的制品。”《记略》记载。 上海博物馆不仅收藏了宋代扒村窑“正八”龙纹大梅瓶,还收藏了金代扒村窑红绿彩花卉纹盘、金代扒村窑彩色釉陶卧婴枕。 叶喆民等专家的三日调查,采集了三百余件标本,由需要高温的黑、白瓷到低温的釉上彩,大致可分为十三类,品种很丰富。其中不少品种,都与邻近的其他地方窑口有密切关系。 ◎﹃每图必有意 意必呈吉祥﹄ 扒村窑所产器物,以民用为主,器型以碗、盘、枕、瓶、罐等实用器皿居多,也有许多小件物品出土。相关资料表明,这些小件物品,应是当年窑工用做大件剩余料随手制作,烧窑时视大件物品间隙加塞烧制。“这些小件玩意,不占用空间,不多消耗热能,却有调节主要器物附近升温和降温的作用,这些小件,对提高成品率有着重要的作用。”《千年古镇扒村》一书记载。 扒村窑瓷器代表作是白地黑花瓷,多在器物表面施以图案或文字。图案具乡土气息富生活意趣,可谓是“每图必有意,意必呈吉祥”。扒村窑的画师,应该多为民间画匠,他们很少临摹古人画谱,取材多为乡村野景,图画中的石桥之拱,拱下的水波之曲,皆别具一格。 扒村窑瓷器,多在盆、碗中画大花卉或花草,或在盆碗中写单个大字,从实物残片推断,当年应是一盘一字,四件或八件为一套,每套构成一个佳句,如写有花、雪两个字的盘子,推断全句应是“风花雪月”。而残片上的“张”“刘”“秦”“李”等字,很可能是作坊主人的姓氏记号,整个扒村窑区可能同时存在很多制瓷作坊,他们或生产同类器物,或生产不同品系,各有专擅,互相学习。 扒村窑瓷器为何是这种风格呢? “扒村窑作为宋代北方民窑瓷器的典范,造型和装饰上,都立足实用兼顾美观。它的器物主要卖给老百姓,它会以世俗内容为主要题材,‘以景寓意,意则传神’,目的要赢得老百姓的喜爱。”包鹏举解释。 扒村窑瓷器的另一特点,是巧妙利用了化妆土。所谓化妆土,是以比较纯净、含铁量低的瓷土,加工成洁白细腻能施于坯体表面的一种色浆。化妆土的出现,为利用劣质原料生产优质瓷器创造了便利条件,也减轻了工人劳动强度,降低了胎体原材料的加工难度。在中国制瓷史上,这是突破和进步。 冯志刚收藏了不少金元时期的扒村窑瓷器残片,他发现几乎都是白地黑花和红绿彩,也有钧窑的挂红和孔雀蓝。他概括为“花哨的金元”。 “咱们可以从美学角度解读这件事。北宋瓷器最高美学追求是静和雅,比如汝瓷追求的‘天青色’,认为很高级。金人和蒙古人先后入主中原,他们是渔猎或游牧民族,天天看的是蓝天绿草,对天青色没兴趣。他们喜欢鲜明的跳跃的色彩,白地黑花红绿彩、钧瓷挂红孔雀蓝因此应运而生。”冯志刚说。 扒村窑金元时期产品多达十几类,它的白地绘黑花碗和黑花罐等,曾长时间为北方百姓喜用。其他如三彩之精、加彩之美,也达到了红如朱、白如脂、黑如漆、绿如翠的水平。 扒村窑是民窑,但一样有精品传世。 东京富冈美术馆收藏了扒村窑金代白地黑花草叶纹梅瓶、金代白地黑花草叶纹有盖梅瓶。冯志刚收藏的扒村窑瓷器标本,有一件金代白地黑花书“冯吉”铭的吉祥纹大盆(以残片修复),盆沿绘莲花和水草,盆内壁绘十一朵盛开莲花,盆底在莲花中画了六条鲤鱼、两只鸿雁、两只野鸭。鲤鱼肥硕悠闲,鸿雁引颈高飞,双鸭轻浮绿水,充分体现了人们对美好和谐生活的向往。“大盆书‘冯吉’铭,推测这是冯姓人家定制的大盆,应为婚庆之用。据禹州白沙宋墓壁画图案分析,在当年这种大盆既可供妇女梳洗之需,又可作厨房洗涤之用。”冯志刚说。 冯志刚还收藏了不少白地黑花鱼盆、鱼盘残片,这是对“年年有余”的期盼。他收藏的带字残片中,有一片书写着“清闲真道本,无事小神仙”,悠然自得之意跃然瓷上。 ◎商贸文化 扒村是中国传统村落,它有古街古民居,古街上有多道麦穗墙,扒村河里遍布扁平石片子,扒村工匠将石片子垒成像麦穗般的墙体,老百姓叫它麦穗墙。村民说:“麦穗墙好啊,省了好些青砖和土坯。原先麦子产量低,一年也吃不上几顿麦子面,麦穗墙,寄托着老百姓对生活的美好追求。” 扒村村中央有一条南北老街道,长约300米,宽约4.6米,街道中央路西有一栋坐北朝南的砖石建筑,人称扒村钱庄,它是东西两座楼构成的连体砖石建筑物。东侧两层楼,一楼石砌,二楼砖砌,二楼楼顶采用传统民居建筑的瓦房屋脊。进到一楼内,四面墙壁极厚,抬头可见顶部正中央是形如元宝的四面拱券,取“招财进宝”之意。 西侧建筑是一座青石碉堡,俗称钢叉楼,楼的南墙、东西墙均留有射击孔,这座楼用途当为守护东侧建筑。两楼之间建有悬空的砖砌通道,可供人从空中通行。 东侧楼内仍住有居民,他名叫席子杰,今年65岁,他说这座房子是他家祖传的,始建于明初。 席子杰说,相传马皇后的兄弟马金涛在扒村打煤窑烧瓷器,挣了大钱,盖了这座房子装钱。马金涛家开的煤窑不安静,老出事,有算命的说钱庄后边有老鳖,又建了钢叉楼镇老鳖用。有一对姓席的老夫妻曾救过马金涛,为报恩,马金涛回京城时把房子留给了席家老两口。房子归了席家人,一代代居住到今天。 传说毕竟是传说。扒村钱庄的出现,可视为扒村繁盛商贸业的一个见证。 金元时期,扒村“人稠物充,几有万室,市井骈阗,不减城邑”。到了明清,扒村依然人口密集,商旅繁忙。为顺利实现货物的接收、保管、调运输送,钱庄的产生,是情理之中的事情。禹州相关资料记载,明清时扒村当地农历逢三、八有物交会,正月二十八、四月初八、六月十八、九月初六、十月初一有古刹会,交易产品多为农副产品、家禽家畜、木材家具等,市场繁荣,购销两旺。 当下的扒村,一直没有放弃扒村窑这一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。 2011年,扒村瓷烧制技艺列入许昌市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,扒村人启动了扒村瓷烧制技艺研究。村中诞生了几家复烧窑,以席家窑坊质量最高。 走进席家窑坊,我先来到“宋军乾工作室”,宋军乾是扒村瓷烧制技艺代表性传承人,他正在画仿古美人枕,图案是丰腴美丽的唐代女子,美女身侧写有一句话:“手把明月珠打落金色梨。” 席家窑坊花园般的场区内,建有扒村瓷体验馆,内设手拉坯设备、雕刻绘画设备、投影仪、操作台等等。席家窑坊负责人边凤娟说,为更好传承、发展扒村瓷,他们正在将席家窑坊打造成一座集参观学习、体验、研发于一体的陶艺基地。 当下的扒村,紧紧围绕“扒村瓷”做文章,正致力于实现扒村的产业振兴、人才振兴、文化振兴,让“扒村瓷”带活、带富、带强一方父老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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