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乡人把高粱秆、玉米秆叫作秫秸，把甘蔗叫作甜秫秸。这或许是因为它们的外表有着太多相似之处吧。

　　甘蔗多为南方产物，北方很少种植。在我小的时候，南方的甘蔗运到北方的极少，价格也很高，跟香蕉、橘子一样让人稀罕，一般人家都舍不得买。可是小孩子吃甜秫秸的渴望和冲动，是大人们无法想象的：初秋的天气尽管潮湿闷热，但高粱、玉米地里却不停晃动着孩子们的身影。

　　母亲说，不结穗子的玉米秫秸都很甜。可我总觉得她只说出了一半想法，另外一半就是怕我们糟蹋玉米——好几个小孩子钻到玉米地里，折一棵尝尝不甜再折下一棵，得毁坏多少棵还没成熟的玉米啊!不结穗子的玉米棵折了也就折了，不仅不影响玉米产量，还能早早把它们剔除，不再浪费水肥。

　　不结穗子的玉米棵少之又少，与其他玉米棵混在一起很不好找到，有时候得靠运气。这样钻来钻去，每次从玉米地里出来，每个人的胳膊上、脖子上都会被玉米叶子刺出一道道血印子，汗水浸着又痒又疼。可手里有了秫秸，受大罪也值得。秫秸并不算甜，汁水也少得可怜，嚼不了几下就变得干巴巴的，很不过瘾。即使这样，我们还是把它们叫作“甜秫秸”。

　　高粱秫秸的汁水更少，几乎没人喜欢。可是有一年，有一户人家种了一块叫作“冬高粱”的新品种，一下子遭了殃。不知道第一个偷尝“冬高粱”秆的人是谁，反正整个村子里的小孩子都知道了这个“好消息”，三五一群不分白天黑夜地去折高粱秆。那家的男主人急坏了，看也看不住，骂也骂不走，干跺脚没办法，到第二年说啥也不再种了。这种高粱秫秸确实好吃，汁水很多、很甜，跟甘蔗有一比。

　　等玉米成熟收获，孩子们就恣意多了，遍地的秫秸可以随意挑拣。这时候大多秫秸都干枯了，可那些仍旧保持青色的秫秸却显露出来，好找得很。把一捆捆秫秸弄到地头，一根一根品尝，稍微不甜的随手扔掉也不再觉得可惜。直吃到舌尖蜕皮，疼得龇牙咧嘴方才罢休。比较着这些没结过穗子和结过穗子的秫秸，更印证了母亲话里的另一半想法。

　　后来，南方的甘蔗运到北方的多了，价格也越来越便宜，秫秸也就一年年不再金贵，到最后就没人再吃了。这几年，收割机在收玉米的时候直接把秫秸打碎撒到田里，算是彻底断了人的念想。

　　有一年秋天，十多岁的儿子跟我回老家帮着收玉米。我对他说，玉米秫秸可好吃了，甜得很。谁知他竟淡淡地反问，比甘蔗还好吃吗?它们不都是喂牲口吗?

　　我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，心里却暗暗念叨：你又没吃过，咋知道没甘蔗好吃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