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　　月如冰，灯如豆，竹简哗然落地……苏秦惊醒，苦笑着摇摇头，捡起竹简，同时拿起一把锥子，在腿上狠狠一刺。疼痛钻心，血顺着衣服流了下来——他不是自虐狂，而是疼痛能让他清醒，让他夜以继日苦读。

　　他出身不高贵，却是名师鬼谷子的学生，心有丘壑，巧舌如簧，在纷纭的战国，他游说周显王，但周朝是团烂泥，扶不上墙;他游说秦惠王，但秦国刚处死变法的商鞅，对谋士心有余悸，也婉拒了他。

　　苏秦清楚地记得自己落魄归乡的样子：暮色中，他衣衫褴褛，形容枯槁，行囊和落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不过，更让他窒息的是亲人的态度：父母沉默，嫂子饭也不做，妻子则专心织布——家人很现实，也很规矩：凭力气挣钱，没见过靠舌头挣钱的，吊儿郎当，饿死活该。

　　苏秦的心揪了起来。他拜名师，读万卷书，本是奔着富贵去，却落得如此这般。不过，他并不报怨，他唯一要做的是突破瓶颈，实现人生价值。

　　于是，一把带血的锥子走进了历史深处，“头悬梁，锥刺股”——三字经奶声奶气的诵读声余音绕梁，成为经典。

　　二

　　此时的战国，周朝日薄西山，秦一国独大。苏秦原想游说秦与六国连横对抗其他诸国，但秦惠王不买账，那就反过来合纵吧，将六国诸侯纵向联合以抗衡强秦……

　　赵、燕、韩、魏、齐、楚如走马灯，在苏秦面前飘过。

　　赵国是六国中实力较强的一个，但赵相不喜欢苏秦，他只好先到弱一点的燕国，游说燕文侯以曲径通幽。苏秦的游说很有一套，他先拍燕国富庶，又分析赵国是燕国的盾牌，唯有合纵赵国，才能无虞。接着苏秦才迂回来到赵国，此时赵相已死，他很容易就说服了赵王：唯有合纵，南部的韩魏才能成为赵国的屏障;对韩国，苏秦采取了激将法：“宁为鸡头，不为凤尾”，激得韩王撸起袖子表态：寡人再不肖，也不至于此。

　　之后，苏秦又将魏、齐、楚一一搞定。去楚国路过家乡洛阳，苏秦专门回了一趟老家。鲜衣怒马，随从如云。从落魄归乡的那天起，他就知道早晚有一天，他将荣归故里。这一天终于来了，父母扫路，郊迎三十里，妻子不敢正眼看他，嫂子跪地道歉。苏秦和嫂子开玩笑：嫂子你咋前后待我不一样呢?嫂子讪讪道：因为你现在位高权重，富贵多金啊。

　　嫂子的回答是玩笑，更是鞭子，驱使苏秦在追求富贵的路上渐行渐远：不久，六国合纵成功，苏秦佩戴六国相印。

　　战国蔚蓝的天空下，苏秦不用攻城略地，单用舌头就将六国这团乱麻拧成了一股绳。

　　三

　　苏秦很早就知道狼和羊的故事。羊吃草，狼吃羊，没啥奇怪，关键是狼和羊之间要保持微妙的平衡，狼少了，羊成灾，狼多了，羊要被吃光。秦国是狼，六国是羊。现在他合纵让羊进圈，狼气馁了，时间一久，羊要内讧。此时，苏秦要做的是唤醒狼，夜狼哮月，才能震慑羊。

　　唤醒狼的人是苏秦的同学张仪。

　　张仪某日和楚相吃饭，被诬偷了楚相的玉璧，被暴打一顿，回家面对妻子的疑惑，他只问了句：“你看我的舌头还在吗?”妻子不明所以道：“在。”张仪自语道：“这就够了。”这也是一个靠舌头吃饭的人，和苏秦一样。

　　其时，张仪还是路人甲。

　　不久，张仪来投奔身在赵国的苏秦，苏秦却很冷淡，还当众羞辱他，说张兄当年不是比我强吗，咋混到如此地步?说得张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。

　　想想只有秦国能奈何得了赵国，张仪便头也不回地上路了。西行路上，他遇到了某贵人，贵人资助他到秦国，又暗通款曲让他见到秦惠王，成为客卿，最后，秦惠王要和他商议对付诸侯国的大计了。此时，贵人才向张仪透露：这是苏秦布的局，为的就是让你在秦国混得好。

　　张仪恍然大悟，师兄苏秦要他出山，却不明说，还用套路。这还真是苏秦的做派啊!遗憾的是自己还钻了进去，看来，苏秦比自己高明多了。这样，他不仅中了圈套，还欠了苏秦莫大一个人情，这个人情当然要还：苏秦当权，秦国不会攻打赵国。

　　接下来，苏秦把合纵盟约送交秦国，秦惠王的脸色阴沉，多年前，他错过了苏秦，现在，他不想再错过张仪。合纵算什么，他有的是时间，羊终究是羊，即使等上几年，也变不成狼。整整15年，合纵的墙角，张仪暗地里挖，苏秦明里补，虽多次山雨欲来，但每每相安无事。

　　四

　　遗憾的是张仪早逝，这个和苏秦唱双簧的师弟中途退了场。不久，秦国就找到了合纵的短板：找机会策反齐魏两国，和秦国一同攻赵。至此，合纵盟约彻底瓦解了，苏秦也知道他的时代要结束了：秦国咄咄逼人，六国各怀心思，合纵15年已是奇迹，何况人间再无张仪。

　　不久，一把更大的利器刺向了苏秦——因为争宠，齐国众大夫派人刺杀苏秦，苏秦快死了，凶手却一直没找到。疼痛，无边的疼痛蔓延着，他想起了苦读的冬夜，一把锥子将他推向诡谲的江湖;他想起了六国相印如棋子，在腰间叮当作响;他想起合纵盟约被撕成碎片，在风中飘零……

　　苏秦死后50年多年，秦统一六国——舌头的时代结束了，拳头的时代来临。

　　苏秦，这个靠舌头吃饭的纵横家，这个一生追求富贵的男人，单凭一张舌头，生生让天下稳定了几十年，端的是个奇迹。